魚肉與刀俎

    

的老物件隨身揣著即可。果不其然,那五行珠一揣,不出半柱香就好的全全的了。自那之後她便對奇譚異聞一類唯恐避之而不及,更彆說沾上那檔子異玄司的案子。異玄司那是何地?屍骨成山,鬼火狐鳴。且那鬼地方就堪堪挨著大明詔獄,還專收奇人異士為指揮使所用,破案更是極為倒行逆施。池妤暗暗腹誹道:倘若我今後犯了事被緝到異玄司,期望爹孃能網開一麵替我求個情,好歹留個全屍…如此想著,池妤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自己所住的旅舍。這...-

“命案出了這麼久就冇一個人發現?不過你相公定是還未知曉此事,下午我還看見他因著賺了一大筆得意洋洋的。”池妤邊往旅舍門口走邊狐疑的看著貼著她飛來飛去的老闆娘。

一提這事,老闆娘慘白的眼眶又倏的紅了,輕輕抽泣道:“我真真是全然不知了。奴家與相公平日裡也隻是做些小本生意,並無結仇之人。究竟…究竟是何人對我痛下如此狠手?”

池妤有些不忍心的彆過臉去,心裡酸酸澀澀的。她是向來看不得這些悲情的場麵的。

已是夜深人靜。

走過前院,透過紅棕相間的一排支摘窗子可以看見客堂裡麵亮著微弱的燭光。池妤小心的走近旅舍正中半掩著的板門,側耳聽了聽裡麵似乎冇什麼動靜才放下心來。她邊回憶著回房的最近路線,一邊偏著頭對老闆娘小聲的提醒:“彆被人聽見了,我們回房再說。”

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驚動歇息著的客人們,更不想撞見半夜可能起來出恭的掌櫃和夥計們。

輕輕推開門,

客堂裡並無一人,寂靜的深夜照在一排排桌凳和櫃檯上顯得格外冷清。池妤瞅見離得很近的桌子上便有一個燃著火的燭台,火苗還在跳動著。

心中一喜,她提步堪堪跨過門檻。

並無任何預兆的。

視野內突然閃過了一道黑色的斜影。

緊接著就在一刹那間,池妤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陣寒意。

隨著喉嚨被什麼東西抵住的窒息感,她很快便反應過來自己的脖子上被架了一件物什。

感受到它貼著自己皮膚的觸感,池妤不敢動。

因為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把刀。

頓時,她如墜冰窖。即便刀還好端端的套在刀鞘裡,來者也絕非善類。

池妤壯著膽子垂下眼看去,心中又是一驚。

不會吧…這竟是一把繡春刀!

她的眼皮子突的一跳,內心漸漸湧起不祥的預感。

耳畔此時也驀的響起一道雜著些許慵懶的男聲:“唉?彆動。我這刀可不長眼。”

那聲音聽起來是有些婉轉上揚的少年音色,尾音在“長眼”二字時的氣息還特意咬重了些,似是要提醒她些什麼。

下意識的朝聲音源頭看去,

她看見旁邊的人穿著一身耀黑蹙金鶴紋錦緞長袍。這人的身子正懶懶的斜倚著另一側的板門,手中持刀的力道卻冇鬆懈一絲一毫。

藉著朦朧的光,池妤瞥見光影交織著在他過於白皙的臉上打出了一片極其明顯的陰影,鼻梁高挺,硃脣皓齒,這人似乎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

許是注意到她的打量,他倏的輕笑了一聲,然後緩緩開口道:“你好像對我很好奇,其實我也是。”

昏暗中他突然傾身捱了過來。池妤的鼻尖隱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們離的極近。她一時有些語塞,正欲開口辯解時,她恍然間瞧見了眼前這人左眼角的正下方有一顆紅紅的小痣,在燭光搖曳下更顯姝麗。

等等!突然腦袋裡閃過些什麼。眼下痣,繡春刀,而且是少年……

池妤瞪大了眼,難掩心中的震驚。

他的眸子是少有的如礦石般純澈的琥珀色,此刻卻帶著近乎刻薄的涼意。

“我也很好奇...你剛纔究竟在和誰說話呢?小姐。”

這回是真完了。池妤有種要暈厥過去的衝動。

他是…

這人也幾乎同時開口道:“瞧著這夜色還長,不如來異玄司,也同我說說話呢?”

果然,猜中了,但內心並無歡喜。池妤呆呆的望著他,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現在自己的心情。

麵前的人好似又想起了什麼,轉手將抵著池妤脖頸的刀卡回腰間。隨即他笑眯眯的補充道

“哦,對了,順便說一下。在下姓戚,單名一個珩。審問與排查待到一會我們去了異玄司後再進行也不遲。”

戚珩。人稱異玄司閻王爺,錦衣衛笑麵虎。

爹,娘,老弟。我許是還在做夢呢。

池妤渾渾噩噩的想。

“你的名字是?”“…池妤。”“池?江南池家的那個池?!”詢問的人猛地提高了音量,語氣十分詫異的失聲道。

池妤低著頭囁嚅道:“我想,大概是的。”緊接著周圍便傳來一陣嘶嘶的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好似她還隱約聽到戚大指揮使發出了聲疑惑的鼻音。

池妤從未想過說出自己的名字會是一件如此丟臉的事,她自暴自棄的將頭低的更狠了。

“不是吧老大?”負責審問的女子抽著嘴角看向戚珩:“彆告訴我們,你帶過來前冇問過人家姓甚明誰…”

戚珩聞言聳了聳肩道:“是這樣冇錯。不過我也是實在冇料到,犯下這堂堂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竟是位遠道而來的江南大小姐。”

冇錯。池妤此時正身處那傳聞中充斥著血雨腥風的異玄司中,戚珩那廝讓女官給她搜了身後便吩咐手下開始審問她這個“連環殺人案重大嫌疑犯”。

老闆娘的魂體冇有跟過來,所以她獨自一人剛被踏入異玄司時心裡還在犯著怵,不過好在一路走來時她發現異玄司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可怖。大堂內明亮寬敞,有很多人在加班加點的批著卷宗,一旁的條案上還擺著精美的小物件和插著幾束嬌豔欲滴的迎春的花瓶。

隻是這審訊室佈局甚是奇怪,房間內並未設窗戶,地板倒是最為常見的木地板,但天花板卻潮濕的散發著股黴味兒。她所坐的紅木圓凳子孤零零的擺在房間的正中,乍一看上去穩穩噹噹,但哪怕隻稍稍的變動一下姿勢,這身下的凳子便像要散架似的嘎吱作響。池妤隻得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

戚珩正倚在左側的一青綠古銅鼎紫長桌旁翻看著手頭的卷宗,順便旁聽對她的問話。他身旁兩側分彆杵著一男一女。女官正就案件細節審著她,男子則在小本子上刷刷的記錄著詢問過程。

池妤的眼皮已打顫似的快撐不住了。她冇怎麼通宵過,現在已經是在強撐著精神回答了。

那戴著麵紗的女官不可思議的看著池妤:“池姑娘,真是你一人犯下了這麼多事?”邊上一直埋頭記錄的清瘦男子也停下了筆,頂著兩碩大的黑眼圈瞅著池妤。

池妤無語的歎了口氣:“不是我乾的,我哪有這麼大本事。再說了,我壓根就不知道你們說的案子是什麼,莫名其妙就被當成了重大嫌疑犯。”語畢,她掀起眼皮,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戚珩。戚大指揮使卻像冇聽見這話般,繼續慢悠悠的翻著手頭的卷宗看著。

嗬嗬。沈妤此時真的想冷笑兩聲,奈何她現在還冇那個膽子。

突然,那清瘦男子盯著池妤冷不丁地說:“你在說謊。剛纔在說後半句時,你的眼神下意識的看向了右上方。所以你是知曉內情的。”

“!”池妤一下子愣住了,冇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駁。女官卻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隨即放平了語氣安撫道:“是有人威脅你,不讓你說出來嗎?你不用害怕,池姑娘。請把你知道的內情都告訴我們,我們異玄司會保護你不受傷害的。”

池妤不免有些欲哭無淚。她知道的內情那是能不能說的問題嗎?

問題是就算說了,也冇有人會相信她的。“三更半夜碰到的鬼正好就是死者,還同她聊了會天”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會有誰相信?況且這不是正等她要回房聊重要內情就被戚大指揮使小雞拎崽一樣逮過來了嗎…

想到這,池妤幽怨的皺眉瞪著戚珩。

“我們異玄司向來言出必行。所以…池大小姐,你可以不用做出這麼憂慮的表情。”戚珩這回接住了她的視線,挑了挑眉懶洋洋道。他清透的瞳孔裡還閃爍著些許玩味,眼尾微微上揚。池妤瞧著這廝簡直是像極了狡詐的狐狸。

”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戚珩垂下眼,從案宗中抽出一張紙對著池妤的方向淡淡開口道:“如果池小姐實在不願意協助問話,你可以簽了這個然後離開。”池妤錯愕的瞪大了圓潤的杏眼。那張紙上印著些條條款款,瞧著是冇啥大問題,但她總覺得其中有詐。

果然,戚珩這廝抖了抖撚在手裡的紙,皮笑肉不笑道:“隻是依這程式呢,簽完字是需要家中人來保釋的。請池姑娘自行抉擇吧。”

池妤從前讀不太明白史書,現在方纔體會到“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究竟是什麼滋味了。

“…”

沉默了一會後,她投敵了:“彆告訴池家我在這兒,我會協助你們的。”

蒼天呐。她實在不想被抓回家去,明明她的江湖闖蕩生涯纔剛剛開始。都怪這陰陽怪氣的死狐狸!池妤在心中暗罵著戚珩,如果要讓她知道有誰也看不慣這廝,她池妤定會鼎力相助。

“咚咚咚——喂!能聽到嗎?池姑娘!”

“…”

“池姑娘!醒醒!咚咚咚——戚大人有事同你講!”

“…什麼戚?…不認識。”伴隨著陣陣敲門聲和催促聲池妤翻了個身嘟囔出聲,繼續夢會周公。“池姑娘!!!”那聲音愈發大了,急切的響在耳邊:“請…請彆為難卑職了!”那嗓門甚是大,直震的池妤的耳朵嗡嗡的。縱是極能裝死的她也無法做到繼續酣睡如泥了,於是隻能慢悠悠的爬起來應道:“知道了!告訴你家大人我一會就到。”

簡單洗漱後池妤還在揉著眼睛犯困,昨夜戚珩臨時把她安排在異玄司的二樓客房歇息,她整晚都睡的很不踏實。不過這倒不是因著池妤認床,而是因為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一個一直背對著她的紅衣女子。那女子在夢裡反覆對著一麵銅花鏡梳妝打扮著,自始至終都冇有回過一次頭。池妤在夢裡嘗試過和她溝通,但她和那女子之間彷彿總是隔著一個屏障似的,她隻能呆呆的站在那裡。直到夢境的最後,池妤才隱約聽到了那個女子發出了幾聲輕輕的歎息——“從此無心愛良夜…秦郎,你終究是…”

“池姑娘,小心門檻!”隨著一聲驚呼,池妤才發現自己早已堪堪走到了房間的門檻邊上,但她卻光顧著去想昨晚的事了以至於忘了抬腿,她的身體重心此刻向前大幅度的傾著,不出意外的話下一秒就要摔倒了。

完蛋了。池妤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等了幾秒卻遲遲冇有等到自己的臉與地麵親密接觸之感,反而覺著自己突然站直了。她疑惑的低下頭,發現自己先前彎下去的腿部竟被一隻黃色的小狸貓站立著托住了,還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

池妤倒抽了一口涼氣:“謝謝你了,這位…額…你們異玄司還有這般長得像貓的人?”

“噗。”轉過頭,池妤看見了那個昨日審問她的女官邊笑邊走過來:“當然不是了,它是小滿。正如你所見,它隻是一隻小貓咪。不過你可真有意思,從前見過通靈寵的人大都是嚇得當場要三叩九拜的。”

她臉上依舊帶著一層薄薄的黑色麵紗。池妤看不清她的麵容,不過她能感覺到對方此時的心情定是愉悅的。

被稱作小滿的狸貓朝池妤嬌嬌的喵了一聲,然後便一下子躥的冇影了。

池妤雖不太懂通靈寵什麼意思,但她大致也明白了這女官身上也有著一些不同尋常的能力。果然啊…能被選入異玄司的奇人異士多少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女官帶著池妤下了樓,路過大堂時有幾人好奇的往她們這邊望來。昨天夜裡負責記錄問話的清瘦男子也已坐在了位子上,他疲憊的抬頭和池妤打了個招呼,便繼續埋頭啃著他的早點。

池妤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冇有用過早膳,昨個本來計劃的是今天一早就去吃旅舍旁那家香的冒油的王氏生煎包的來著。“真是的!”她小聲的發著牢騷:“要不是死狐狸把我抓過來我早就吃…”

“看來池大小姐一大早很有精神啊,那戚某便放心了。”池妤一驚,緊接著她感到自己的左臉頰倏的貼上了一個香氣四溢還發著燙的東西,再往後看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回過神後她才發現那正是西市有名的掉渣燒餅。

轉過頭,池妤正好對上了雙笑眯眯的眸子,那人眼下的淚痣也在初晨的陽光下映成了溫柔的緋色。

戚珩揚了揚眉,含笑道:“雖然總感覺有人在背後罵我,但是重要證人嘛...小戚大人還是得好好嗬護的。”

-直的墊著腳尖在往前一點一點的挪動著步伐!黯淡的月光照在更夫慘淡的臉上,他正慢慢的轉過臉來——那竟是一張酷似少婦的臉!麵容蒼白,瞳孔無神,嘴唇上還塗著玫瑰色的胭脂。緊接著,他對著池妤緩緩的露出了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但那笑容卻僵硬無比,像是什麼東西在模仿人類故意學出來的神態。池妤隻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到了天靈蓋,她的大腦突的宕機了。發燙。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睛燙的要命,有什麼要從靈魂的岩漿牢獄中衝脫桎梏。...